我是老派人,喜愛需要時間淬鍊的威士忌滋味,很難接受把威士忌當成單純的投資工具。不過今天的世局很不一樣了,不一樣到讓我時時哼唱起Chris De Bough的歌聊以慰藉:
Old-fashioned people, they never know why,
The world is changing day to day,
It moves so fast and leaves them in another time
我是老派人,喜愛需要時間淬鍊的威士忌滋味,很難接受把威士忌當成單純的投資工具。不過今天的世局很不一樣了,不一樣到讓我時時哼唱起Chris De Bough的歌聊以慰藉:
Old-fashioned people, they never know why,
The world is changing day to day,
It moves so fast and leaves them in another time
跨入2022年的第一場品酒會中,我的品牌大使好友告訴參加者:如果有應酬需要,那麼不要再計較品牌口味、價高價低,趕快搶買市面上的威士忌,因為在可預期的未來,蘇格蘭威士忌將大缺貨!
他的危言聳聽讓我好生震驚,雖然耳語謠傳中威士忌即將大漲,但是對我來說,就像10年前明明知道日本威士忌一定缺貨,卻依舊愚蠢的不動如山。而今年這隻龐大的灰犀牛,來自供應鏈斷裂和英國脫歐的共伴效應,即使酒廠盡可能的如常運作,酒桶裡的酒一滴也沒漏,但上游缺酒瓶、瓶塞、標籤、包裝盒,橡木桶內的酒無法裝瓶,下游缺貨運司機,裝瓶的酒運不出酒廠大門,加上缺貨櫃缺船缺港,好不容易抵達港口的酒運不出去,全球的酒商都跳腳,各地的酒專只能翹首盼望。
「烈酒事業」(Spirits Business)網站選出去年十大烈酒新聞,包括日本威士忌規範的改變、南非修訂禁酒規定、影星喬治庫隆尼合資創辦的蘭姆酒銷售量衝破100萬箱、酩悅軒尼詩與金巴利集團合組電子商務、KOL飲酒責任的規範引導、海尼根併購帝仕德集團的非蘇格蘭威士忌部分、百加得與百富門兩大集團的訴訟、美國廢止對歐盟和英國的關稅懲罰、澳洲啟動龍舌蘭計畫,以及一飛衝天的即飲RTD(Ready to drink)市場。
威士忌酒友對其他烈酒較無感,而大集團的分分合合基本上也跟消費者無關,所以影響最大的,莫過於美國廢止的懲罰性關稅。美國原本就是蘇格蘭威士忌最大的出口國,關稅懲罰的不僅是酒商,也包括消費者,一旦廢止,將立即反應在銷售量上。不過「烈酒事業」的十大新聞忽略了幾個重點,例如英國也和歐盟達成免稅協議。歐盟是蘇威最大的單一市場,也是蘇格蘭反對脫歐的重要原因,這個協議讓不少支持脫歐的英國人不滿,卻讓蘇格蘭吃下一顆定心丸。除此之外,印度過去的蘇威進口關稅高達300%,去年年底「蘇格蘭威士忌協會」(SWA)興奮的宣布關稅將大砍一半,而且後續的印英貿易談判可能還會再降。印度一直是威士忌消費大國,蘇威進口量排名第三,關稅大降後,進口量很可能超美趕法衝上第一。
前些時候部門的行政小姐私下偷偷問我,老闆應邀參加某高級長官的餐宴,能否幫忙推薦二千元以上的搭餐酒。這.....的確是個好問題,雖然我可以隨手舉列十數種不同風味、口感的威士忌,但是否能搭餐、搭什麼餐,以及賓客的喜好,都讓我苦惱一陣。幸好老闆另外設定了條件,必須是台灣威士忌,立即將十數種選項縮減到兩種,我選擇了最保守、最不容易出錯的建議:噶瑪蘭層豐雪莉三桶。
類似棘手的問題在年節前可能讓人更加焦慮。雖然我們時常感嘆越來越沒有年味,但不能免俗的,過年總是要拜訪親朋好友,也總是要送禮,而從跨年之後尾牙、年夜飯、春酒餐敘不斷,加上假期中的吃吃喝喝,似乎也得為餐桌上準備幾瓶酒。但同樣的,若非彼此熟識又或者是對威士忌有所認識,一定會遭遇相同困擾,所以分頭來聊聊過年送禮用的酒與喝的酒。
送禮是門大學問,絕對沒有標準答案,必須從送禮的對象來談。先假設對方喝酒的情境,但平常喝什麼酒、對酒的了解有多深等等,都需要稍事探聽。一般而言,烈酒-如威士忌-由於酒精度高,並不是能讓人輕易接近的酒種,假若沒大致了解送禮對象的飲酒習慣,冒然提了一只威士忌禮盒上門,無論是多高檔,可能只會增添麻煩。但就算對方習慣喝威士忌,大多數人對品牌的了解依舊不深,為了避免提禮上門還得費些唇舌解釋,不如先行打探。
其次,送禮對象的親疏關係同等重要,更可細分為長輩、親友、長官或商業往來等,才能決定酒款和價錢。雖然我儘量避談價錢,不過很難避免收禮者送客之後,開始打量桌上的禮品,端詳包裝、拿起來掂掂重量,最後忍不住滑滑手機查詢市價。價錢可能牽涉彼此的交情,若考慮回禮則尤其重要,終究動輒上千元或上萬元的威士忌屬中高價位商品,禮「重」則情義重乃人性之必然。
第26屆聯合國氣候變遷大會,簡稱COP26,本月上旬於蘇格蘭格拉斯哥舉行,近200國的代表經過漫長的談判,最終簽訂了「格拉斯哥氣候協定」,內容包括明年底以前必須強化2030年的減排目標、分階段削減未使用碳捕捉技術的燃煤發電、淘汰無效率的化石燃料補貼等,這些「共識」仍充滿各國政治經濟的角力,不滿意的民眾持續示威,全球暖化危機依舊未解。
為什麼突然談論起這個大議題?各位讀者可能有所不知,威士忌需要消耗大量能源,才能將眝藏在大麥裡的澱粉轉化成我們手中這杯瓊漿玉液。生產製作時,無論是烘乾麥芽、磨麥、糖化、蒸餾等步驟都需要能量,大多為燃燒化石燃料產生的熱能;橡木桶來自橡樹,除了減少森林面積,砍伐、運送、裁切、烘烤等過程同樣消耗能量;威士忌熟成後,瓶裝包裝和交通輸輸通通都耗能,等到飲盡瓶中酒液,還得花費能量來處理廢棄物。
這一段從生到死的過程,都免不了釋放二氧化碳,全數加總計算便是我們嚷嚷上口的全生命週期碳足跡。由於蘇格蘭威士忌是英國前五大產業,在節能減碳上絕不能落於人後,只不過遵循傳統的蒸餾廠,歷史傳承動輒數上百年,改造起來並不容易,但對於新酒廠來說,無論是創辦人的觀念或是法規的要求,從建廠之初就已經將「節能減碳」植入設計考量。
舉蘇格蘭本島最西側的艾德麥康(Ardnamurchan)為例,於2014年建廠後,便以鄰近伐木廠的木屑作為生質燃料,加上來自水車的電能以及熱能和水資源回收,不僅為「全蘇格蘭最綠」的蒸餾廠,也在2020年被《威士忌雜誌》選為「年度永續蒸餾廠」。艾德麥康南側、相隔馬爾海灣的尼克尼安(Nc'Nean),建廠至今僅僅4年,除了選擇使用可分解、可回收再利用的熱能、水源和包裝材,也以造林方式中和無法避免的碳排放,目標在打造一間零碳排的現代化酒廠。另外,自有農場的蒸餾廠較占天時地利,如東高地的阿爾比奇(Arbikie),以有機方式種植大麥,也省卻麥芽運輸種種耗能,具體實踐「從農場到酒瓶」的精神。
小時物資艱困,兄弟姊妹眾多,所以偶而出現奢侈品時,例如汽水,父母站在公平立場必須小心翼翼盡量倒得均勻,我們四雙眼睛透過玻璃杯仔細檢查,是不是水位都一樣,然後挑出自己心目中最大的那一杯,珍惜啜飲,滿足的發出一聲「呃」!
已經是非常久遠的陳年往事了,如今富裕社會的世代很難產生相同的經驗記憶,不過那一天下午,在某個精緻吧臺前,我與好友怡蘭夫婦三人緊盯著酒公司行銷總監,利用滴管將酒液從樣品瓶中抽出,平均分成三小杯。我立即貪婪的舉杯聞嗅,花時間分三小口將酒飲盡,再利用感官想像力去思索、描繪這杯酒傳遞給我的感動,原因無他,蒸餾於1940年的這杯老酒,距今整整80年。
80年是什麼概念?中文有個辭「耊耋」,用來指稱平均80歲的老公公、老婆婆。但是這支酒非但不衰老,反而十分活潑,優雅細緻的木質香氣,隱含著熟陳的蜂蜜、果醬和熟果甜,入口大量夏日水果清甜,又透露著老雪莉桶的暗示。有趣的是,當我們被告知這是首度裝填的雪莉桶時,三人都大感驚訝,因為香氣、口感的整體表現都與深邃、厚重的首裝桶完全不同,這是怎麼一回事?
道理其實簡單,我們喝老酒時必須具備歷史感,不懂歷史的話,至少先問問谷哥大神。回溯1940年,西班牙內戰剛在前一年結束,德國鐵騎攻破馬其諾防線進入法國巴黎,義大利正式參戰組成軸心國,英國緊急成立戰時內閣來應付壓境的大軍。在這種緊張對峙下,可想而知蒸餾廠的產量勢必縮減,或紛紛移做生產軍備酒精物資,能入桶熟陳的酒液少之又少,能從西班牙運抵英國的桶裝雪莉酒更是罕見。這種被稱為「運輸桶」的雪莉桶,原本只是提供葡萄發酵使用,幾年後被拿來運送雪莉酒,浸潤雪莉酒的時間有長有短,視銷售速度而定。不過由於西班牙的雪莉酒產量同樣減少,也縮短在「索雷拉系統」內的熟陳時間,所以怎麼看,都跟今日潤桶產業下的雪莉桶大不相同。
秋節連假期間看了兩部商業大片。《沙丘》完全不讓等候多年的影迷失望,黃沙滾滾的浩蕩沙漠下潛伏的巨型沙蟲,與夢境、預言、背叛和勾心鬥角的政治鬥爭交織出一幅未來異世界,導演刻意壓低觀眾習以為常的科幻元素,以沉重的配樂鋪陳,一上映便注定成為史詩級鉅作。《尚氣與十環傳奇》承襲並銜接過去十年漫威築起的宇宙觀,為下一個十年盛世開拓新局,卻大異於「復仇者聯盟」中飛天遁地、忽大忽小的超能力,以東方拳拳到肉的武術打出另一番天地,上映後在美國蟬連三周票房冠軍,一掃未上映前選角問題的紛擾,跌破眾人眼鏡。
《沙丘》的導演丹尼.維勒納夫過去曾拍過多部叫好、但不太叫座的電影,如《異星入境》《銀翼殺手2049》,這部改編自經典科幻小說的電影,由於故事隱澀、上場人物眾多,過去曾毀在大導大衛.林區手中(我於Netflix重看了一遍《沙丘魔堡》,的確慘不忍睹),此時改編上映的只是上半部,華納公司將視賣座成績決定是否繼續投資,讓身負商業與藝術片重任的導演忍不住批評部部大賣的漫威電影:「我們實在看太多了,那就是一部部複製貼上的作品,這種類型的電影已經把我們的感官變成了喪屍般麻痺」。雖然是有感而發,但也不是無的放矢,因為《華爾街之狼》的名導馬丁.史柯西斯的批判更是猛烈:「漫威那樣根本不是在拍電影,而是在做主題樂園!」
作為一個單純的電影喜好者,藝術片有值得沉浸的深思課題和美感,而商業片也有其不可忽略的感官刺激,兩者大抵都實踐了第八藝術的價值,卻無從化解彼此間競相討拍和相互鄙視的心結。不過我並不是想討論電影,而是威士忌產業同樣出現類似的情結,而且從消費端的態度上就可以看出。不知酒友們是否注意到,威士忌的飲者或多或少存在某種「歧視鏈」:喜好單一桶的所謂「老饕」們,對於遍地都是的單一麥芽威士忌有點不屑一顧,而獨鍾單一麥芽威士忌的資深酒友,又瞧不上眼調和式威士忌。這種微妙的心理雖然不很明顯,卻潛藏、刻印在心中,並影響著我們選酒、喝酒的興致。
先幫酒友們複習一下。蘇格蘭威士忌法規中,所有的威士忌只分成五大類,分別為單一麥芽、調和麥芽、單一穀物、調和穀物,以及調和式威士忌。儘管有人倡議,但是到目前為止,並沒有針對單一桶做出規範,也就是說,這個名詞純粹只是行銷話術,酒廠、酒商不需要提出任何證明,都可以宣稱某一款酒是來自同一個橡木桶,且無論這桶酒在裝瓶前是否歷經換桶、過桶或併桶。至於單一麥芽威士忌,則必須倚靠技藝嫻熟的調酒師,把數十到數百個橡木桶的酒液調和成消費者喜好,又不脫酒廠風格的口味,其中蘊含的工藝技術與調和式威士忌相似,只不過後者的原酒不是出自同一間酒廠,或者包含了穀物威士忌。
臉書有個「動態回顧」功能,自動跳出過去某年某日曾發表的影像記錄。前些時候突如其來的,幫我回顧了7年前的專欄文章「消逝的酒廠,永恆的醇釀」,終篇長吁短嘆於上個世紀威士忌產業的大蕭條,導致幾間神級蒸餾廠,如波特愛倫、布朗拉或玫瑰河畔,都從此消失,文末還引述了吉姆莫瑞於「威士忌聖經」中的感嘆:「...如果上帝存在,相信總有重新開張的一天」。
上帝是否存在的命題先行擱置,不過這三間酒廠確實紛紛復活了。其中名稱如夢似幻的玫瑰河畔(Rosebank)於1993年關廠後,不僅土地資產售出,廠房也因乏人管理而殘破頹圮,熟陳倉庫早已傾倒,廠裡的糖化槽和蒸餾器竟然在2008年底不翼而飛!幸好新團隊於2017年接手,讓淹沒在荒煙蔓草中的廠房得以重生,但新廠設計的都市景觀問題又冒出來,建築師得在歷史與環境融合中拉拔,一方面保有舊廠的風貌,另方面則須考慮新廠機能。今年初當地政府總算點頭,一座新舊交融的酒廠將在未來重新站立在Falkirk運河河畔。
就在全球愛酒人士額手稱慶之時,新廠順勢推出了一款30年酒,正式昭告世人:玫瑰河畔回來了!我的好朋友-《酒徒之書》的推坑者-正是台灣分公司負責人,當然也喜孜孜的向大家分享這個好消息。不過可想而知的是,由於新廠尚未興建完成,30年老酒的瓶中酒液來自老酒廠,按今日威士忌價格的飆漲程度,老實說,不是一般升斗小民所能負擔。
老酒消費不起,等待新酒總可以吧?根據規劃,原本高聳的煙囪和臨運河側的磚牆將被保留下來,另一側則以大片玻璃展示新穎的蒸餾室,加入了綠能和節能考慮後,年產量約一百萬公升純酒精。這個產量並不大,營運團隊採取保守策略,除了蒸餾生產,未來將搭配著名的Falkirk大轉輪來吸引酒廠觀光人潮。從這些資料,我的心底不禁生起一個小小疑問:新廠真的能複製舊廠「低地之王」的風格嗎?
近日來最讓人血脈賁張卻又緊張到手心冒汗的,莫過於觀看台灣選手在奧運競技場上的奮戰。這場因新冠疫情而延宕一年的賽事,即便開幕前雜音不斷,但無論是開幕表演,或是接下來一項一項的競賽,都讓我們心臟狂跳,恨不能到場上振臂高呼的為他們加油。
回顧歷史,東京早在1964年便曾舉辦過奧運,山崎蒸餾所為了慶祝東奧二度舉辦,特別挑選了1960年陳放於水楢桶,而後在1964年換入美國白橡木桶熟陳的55年威士忌,總共裝出100瓶,於去年6月以大摸彩的方式供日本居民購買。為什麼是大摸彩?因為中籤者只需付出300萬日圓,合台幣僅約80來萬,便能購買一瓶。這是山崎有史以來裝出最高酒齡的一瓶酒,若與山崎50年動輒好幾百萬台幣的拍賣價相比,不是等同中了樂透彩嗎?
酒廠週到的將得標者名字刻在瓶身,一方面彰顯不凡的紀念意義,另一方面,我小人之心的揣測,酒廠並不希望得標者轉手獲利。不料6月抽完籤後,同一支酒馬上在8月香港邦翰斯拍賣場現身,並且以620萬港元驚人的高價落槌,大概是兩個月前買價的25倍,成為(到目前為止)全球最高價的日本威士忌!
身為一介升斗小民,若有機緣請回如此高酒齡神物,必當慎而重之的供養照護,萬萬不行沾惹塵埃,更要謹防破損,但由於沒有資格登記抽籤,只能眼巴巴的羨慕。當然,中籤者大概不會有人輕易開瓶,所以儘管酒廠不願看到高價炒作,但遲早也會進入拍賣場,到底瓶中滋味如何,只能憑藉著調酒師的敘述來想像。只是作為一個愛酒人卻不免感傷,所有的藝術品均可供人賞玩,但酒做出來的目的卻需要破壞(開瓶)才知真曉,假若製酒人知道自己的作品只是投資工具,會不會因此而長吁短嘆?
四月份踏入某酒展的展場時,一列長長的人龍立時吸引了我的目光,驚訝的發現這條人龍並不是為了買票,而是-我走到人龍底端-為了排隊購買某支剛推出的威士忌。入場後我與朋友聊起了這個現象,剛好幾位已經拿到酒、正在整理背包的年輕人就在附近,忍不住開口相詢,為什麼對於一支剛剛發行、沒有人喝過、價錢又不算低的無年份酒那麼熱衷。
「因為過去的風味桶評價都不錯,數量又少」(超前部署嗎?)
「本來沒有預定要買,但提早來到現場,剛好看到可以排隊購買」(盲目跟風?)
「如果覺得好喝的話就留下來,不好喝就…找機會轉賣,應該會漲價吧」(投資理財?)
當我寫完上一期的專欄時,剛從醉醺醺的四月中甦醒,腦袋裡仍迴繞著酒展中的熱鬧。不料五月中以後疫情急遽升溫,殘留的歡樂記憶早已被忐忑心所取代,雖然並未傳出有任何人因酒展群聚而染疫的消息,但辦公室裡某同事卻檢驗出PCR陽性確診。一時之間人人自危,我也急急惶惶的趕到醫院做篩檢,當全副武裝的醫師用長長的棉花棒深入鼻孔並旋轉取樣時,那種酸麻感讓我涕淚直流。幸好檢驗結果為陰性,虛驚一場,但也讓我頭一次深切的體認到病毒原來離我如此之近。
所以當然在家工作了,不過驚惶未定的我除了暫不出戶之外,聽從好友的建議,決定每日品飲一款威士忌並寫下記錄,用以測試嗅覺與味覺是否維持正常。這事相對簡單,因為在我十多年來的威士忌旅程中,各方好友贈送的樣品特別多,至今已累積數百個,剛好趁機消化一些。而且從這次危機中得到教訓,所謂花開堪折直須折,美酒珍藏更需嚐,沒喝過的酒都不算,也只有細細的品飲,才不辜負製酒人的一番心意。
這些苦中作樂,為防疫新生活增添一絲樂趣,但由於無法像往常一樣與酒友促膝言歡,只能靠著網路一解居家的煩悶。有人開了Clubhouse房間,有人利用視訊軟體開線上品酒會,大家各展奇技,空間上的距離似乎不再是問題,但終究缺乏「人跟人的連結」而少了溫度。我的播客《酒徒之聲》在疫情爆發前錄了些存檔,剛好撐完這一波的三級警戒,接下來該如何走,仍得看後續的發展。
只是許多酒業相關的朋友很難按耐著脾性等待疫情和緩,從酒商、代理商、專賣店、酒吧,無論是公司、品牌大使、行銷、業務到合作的公關或活動公司,幾乎失去了發揮的空間,也通通按下了日常生活的暫停鍵。在他們原來的年度計畫中,新酒款的發表、大大小小的品酒會、餐酒會或快閃促銷活動,以及箭在弦上的酒展,倚靠的全都是實際的人際接觸。三級警戒令下,品牌大使無課可講,行銷公關無活動可做,閒得發慌猶可進修(精讀《新版威士忌學》是個好主意),慘的是還可能面臨生計壓力。我苦中作樂,他們應該苦多於樂甚多。
「四月總算結束了!」望著收拾乾淨的會場,我的許多酒商朋友都鬆一口氣,精疲力竭的返回久違的家庭,盡力彌補一個月來沒能照顧的家人。
也難怪,從四月的第二個週末開始,包括在台北花園飯店舉辦的「威士忌烈酒品味展」、世貿一館的「台北國際酒展‧純酒展」、大稻埕街廓熱熱鬧鬧的「琴酒嘉年華」,以及在圓山飯店壓軸的「世界威士忌烈酒展」,連續四個週末的酒展把大家累壞了。我無役不與,但角色有點特殊,除了琴酒嘉年華之外,都界於參觀者與參展商之間,就近觀察了許多文化和現象。
就酒展的特性而言,花園酒展是全年第一場,策展人複製成功的桃園酒展經驗揮軍北上,雖然場地稍微偏遠又狹小一些,但開場前排隊的人龍十分驚人,兩日內簇擁的人潮讓我大呼驚奇。相隔幾天之後,連續四日的純酒展胃納所有酒類,啤酒、清酒、燒酎、葡萄酒、干邑及各式烈酒通通上場,加上預先登記免費入場,人潮-不誇張-把世貿一館擠到寸步難行。琴酒嘉年華已是第五屆,不過首次參加的我感覺極度新鮮,也見識到了調酒對年輕人的吸引力,而週日適逢保安宮保生大帝聖誕繞境,喧天鑼鼓下,迪化街週遭人群水洩不通、熱鬧非凡。至於高踞圓山莊嚴又神祕的飯店,一向予人高不可攀的印象,很難想像在大紅圓柱與大紅地毯上舉辦酒展,所以當然不容錯過,何況週六晚上的國宴席開近三十桌,大夥兒呼朋引伴、酒酣耳熱,再也沒有與酒友歡聚更開心的事了。
從參加者的角度來看,時間、地點雖然都是考慮因素,不過風格與內容才是招引人付費進場的主因。依此而言,琴酒嘉年華最為特殊,以「人• 琴• 味」為主軸,集結了知名酒吧和調酒師,利用不同品牌的琴酒與素材各展奇技,再與迪化老街產生新舊衝突,共同演出一場巨型派對。純酒展雖然沒有單一主軸,卻足以招攬所有酒類愛好者一次嘗遍各式酒種,進而選擇出自我的喜好。至於花園、圓山兩場威士忌酒展,展商雖多有重複,但場地和時間差區隔了參加者,加上各自設置風格類型殊異的講堂,地域性的吸引不同的愛好者。
兩個星期前台灣「雙耳小酒杯持護者」的會員們舉辦聚會,最重要的決議,便是向蘇格蘭總部申請成立分會,並推舉尚格酒業的奚董擔任第一任分會會長。以常理言,總部不會有異議,因此台灣即將繼德國、巴西、澳洲、南非、荷蘭、北歐五國、阿拉伯聯合大公國、印度、美國和土耳其之後,成為擁有分會的第十一個國家。
過去酒友們總認為「雙耳小酒杯持護者」協會十分神祕,我於一五年領取Keeper並寫下記錄後,終於揭開了神秘面紗。簡單說,這是一個類似「產業公會」的組織,成立的宗旨在於提高蘇格蘭威士忌的聲譽和銷售業績,並凝聚產業間的向心力。雖然極度商業導向,不過由於威士忌對蘇格蘭而言非同小可,高占出口貿易總額的第三名,因此產業勢力龐大,擁有眾多的貴族、爵士、名流,我一介布衣擠身其間,確實備感榮耀。
不過全球分會的分布情況有點奇特,土耳其和阿拉伯聯合大公國屬於回教國家,教義上不是禁止飲酒嗎?印度的烈酒稅超高,國內貧富差異極大,最暢銷的「威士忌」與我們的認知不同,貴桑桑的進口威士忌依舊源源不斷的輸入?北歐五國分布如此之廣,怎麼合而為一的同在一個分會?而傳統蘇威的進口大國如法國、日本、西班牙,居然都沒有設立分會?
說到進出口,根據蘇格蘭威士忌協會的出口統計,去年疫情影響非常嚴重,導致出口值大幅滑落,美國又因針對英國祭出懲罰性關稅,衰退幅度最大,但仍然是蘇格威士忌的最大市場。台灣的減少幅度不算太顯著,所以僅次於美國、法國和新加坡再度蟬聯第四,考慮新加坡只是個轉口貿易港,嚴格說來應排名第三。
農曆春節連假閒得發慌,追完了一部老動漫作品「進擊的巨人」。說追完其實不盡然,因為原著漫畫還剩最後一話未完成,動漫顯然得等得更久。不過我幾乎不看漫畫或動漫,「鬼滅之刃」熱潮引發了我的好奇,而後驚喜的發現,「進擊的巨人」建構的異世界更為複雜、龐大,足以讓漫迷們反覆探究深埋的伏筆,推敲結局的各種可能。只是為什麼突然討論起漫畫?因為上個月日本威士忌業界發生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件,宛如「地鳴」般撼動了全球酒友。
五年前我於專欄發表過一篇《進擊的日威》,將日本威士忌比擬成大口吞食酒友荷包的巨人,這種慘狀不僅至今未改且猶有過之,尤其屢創新高的拍賣價格叫人瞠目結舌。舉個例子,去年原售價三百萬日圓的山崎五十五年,因為價格親民,必須以抽籤方式決定買主,兩個月後在香港邦瀚斯拍賣場出現了一瓶,最終的落槌價,買方必須付出六百二十萬港元,約二千三百萬台幣,或是當初售價的三十倍,才能將這瓶酒帶回家。
這種日威盛況,十年前大概沒人能夠預料,爆炸性的成長大概就落在近十年間。我的好友告訴我,她於○八年行銷日本威士忌時毫無把握,因為日本國內的銷售量恰在谷底,除了努力銷往國際,酒廠產量也因而減少。當日威從谷底翻身之後,需求量呈指數型反彈,在供需失衡的情況下,連無酒齡標示的平價款都不再平價,相較之下,蘇格蘭威士忌的售價根本瞠乎其後。
對歐美人士來說,日本威士忌裡被形容為「禪寺」、「線香」的風味具有神秘吸引力,纏繞著酒友或投資客瘋狂追逐。部分酒廠抓準時機,快速推出瓶身上書寫了漢字的酒款,用來迷惑不識之無的西方人。只不過這些裝瓶的酒廠,若不是不具蒸餾執照,便是傳統只做燒酎的酒造,顯然瓶中物與日本並無血緣關係,卻不違法,因為所謂的「日本威士忌」根本沒有製作規定!
前些時候-就在部桃群聚感染尚未爆發、疫情還不是那麼緊張的時候,我參加了一場餐酒會活動,現場媒體、達人和品牌全都是老朋友,兩道菜後,很自然的端起酒杯四處遊走聊天抬槓。一位我十分敬重,也是台灣最資深的品牌大使,基於教導晚輩的愛護立場,苦口婆心的一再「大聲」告訴我:「威士忌是要用心去感受、去欣賞的,不要用腦袋去分析」,我敬受教誨,連番認錯,舉杯齊眉一飲而盡。
其實我並非情急之下的塘塞,我完全贊同威士忌的美好如果不能用心去感受,大概就只剩下酒精而已。不過在那一瞬間,我稍微擴大解釋了所謂的「心」,可不只嗅覺與味覺而已,喝酒的環境與人所共同塑造的氛圍,全都是用心的範圍。酒對環境不對,或環境對了而酒不對,都無法達到醺陶陶的境界。什麼是酒對環境不對?例如聲光宴飲場合,手中美酒受到食物影響,便難以體會杯中物醞釀的荏苒時光。而什麼又是環境對了而酒不對?凜然冬夜一燭燈火,翻遍家中僅存冰涼的啤酒,可能淒寒意起,更添孤寂。
所以影響酒中風味的因素絕對不是只有嗅覺與味覺。假設,當我們有機會端起一杯五十年老酒,理智基本上斷線,只想一頭埋入杯中去好好享受。但且慢,這裡的「五十年」是極度誘惑的關鍵字眼,若加上琥珀色的酒液、晶瑩剔透的水晶杯和主持人娓娓道來的歷史掌故,視覺、聽覺或手指尖端傳來酒杯的觸覺,立即在我們大腦聯合運作,甚至嗅覺與味覺尚未發揮作用之前,已經先為這杯酒刻上「珍稀而美」的標籤,以致入口後,讚嘆與吁訝齊飛,笑顏共辭藻一色。
沒有對錯,我們的大腦就是這麼容易受導引,或欺瞞,以致各大國際烈酒競賽,通常會將不同酒齡、不同區域(國家或地區)的酒款分開評比,原因在於,假如美感的體驗是如此主觀,又如此受制於外在條件,不如先行區分以示公平。相對於分類競賽,我獨鍾酒齡、桶型、地域、風味屬性全數被打破的「麥芽狂人大賽」,無論是四十年的波本桶或無年分的初填雪莉桶、台灣的重泥煤與印度的風味桶,都在相同的基準下較勁,而所謂的基準,則是評審們毫無頭緒、完全盲飲的情況,取其感官的平均,每位評審都擁有相同的權重,答案公開前沒有人知道自己喝的酒款是什麼。
跨入新的一年,世界局勢依舊混亂,雖然居住在台灣的我們生活如常,也雖然疫苗陸續研發完成並開始施打,不過日、韓、英等國家在變種病毒的陰影下再度封城,加上美國大選前後的連串衝突,驚擾的人心毫無舒緩,也很難讓我感覺樂觀。
在這種混沌的局面下,蒸餾廠是否維持運作並不明朗,但疫情攏罩裡許多酒款依舊更換包裝:愛倫、格蘭菲迪及百樂門,又或者推出全新的酒款:格蘭多納、格蘭傑及歐肯,除了一新耳目,也間接證實酒廠並未停止營運。針對新包裝,不知酒友們是否感覺好奇,為什麼相同的酒款每隔幾年都會更換一次?我的好友告訴我,當新的行銷團隊入主,因應不同的行銷思維,利用色彩、酒齡數字或甚至瓶身造型重新包裝,就算是新瓶裝舊酒,卻是吸引消費者-尤其是新消費者-最便捷的策略。
不過對於某些敏感的酒友而言,新包裝意味著新配方,也因此每每新款上市後,即便我認為無稽,舊款時常成為收購的搶手貨,原因倒也簡單:新不如舊。確實,如果酒廠的調酒師退休、換手,接任者為重新建立酒廠走向,調製的風味可能與舊款略有不同。最近的例子便是我十分敬佩的瑞秋貝里接任百富門公司的首席調酒師之後,推出的格蘭多納及班瑞克都趨向甜美、優雅,讓我一窺她所散發的女性特質,卻也在酒友間出現微詞,認為她顛覆了過去沿襲已久的傳統風格。
我時常言,既然青菜蘿蔔各有所好,牽涉到感官便不可能也不需要勉強他人,但是新舊酒款孰好孰壞的爭辯卻經常發生,不僅僅是台灣,全球各地追逐老酒的酒徒所在多有,也因此讓舊裝瓶的價格持續攀升。不過討論新舊酒款之前,先得界定什麼是新?什麼又是舊?某些酒廠可能五年就出現批次差異,但也可能堅守風格十數年不變。如果將時間差距拉大,我以為上個世紀的七○年代會是大家公認的舊風格。
幾天前在一個餐酒宴場合,與好友葉怡蘭聊起她剛剛發表的文章《雪莉桶陳威士忌新風貌》,我提到雪莉桶威士忌大舉入侵台灣已不是一年兩年的事了,台灣人偏好雪莉桶,幾乎與威士忌風潮同步。她完全同意,不過就算是雪莉桶也出現差異化,過去最常使用的是Oloroso及PX,而雪莉酒產業十分稀有的品項如Amontillado、Palo Cortado,近年來居然也開始興起,顯然雪莉桶風越吹越盛,似乎尚未看到休止時候。
有哪些雪莉桶?先不談裝瓶廠的單桶,也不論一向以雪莉桶聞名的酒廠如麥卡倫、格蘭花格、格蘭多納、格蘭路思或亞伯樂,我們熟悉的大廠、大品牌如格蘭利威十三年雪莉桶、約翰走路雪莉炸彈、蘇格登醇雪莉、格蘭菲迪天使雪莉,以及遠自瑞典的高岸酒廠舞雪莉,都紛紛打著雪莉桶的名號上市,更有以波本桶教科書著稱的酒廠如格蘭冠,也調入雪莉桶來滿足消費者的需求。眼花撩亂之下,雪莉桶摧枯拉朽的攻占台灣市場,似乎只要標榜雪莉桶,銷售上便無往不利。
也難怪,雪莉桶憑著深邃的酒色,可輕易導引出「酒齡長」的想像,外觀上已經占了便宜;台灣上達國宴、下至熱炒的餐飲文化中,威士忌總會加水加冰塊來降低酒精刺激,比起波本桶,雪莉桶更具有保持酒色不致渙散的優點,而雪莉桶甜美濃厚的風味,又百搭中式或西式菜餚。另一方面,雪莉桶偏重的風味特色,容易在各式烈酒競賽中脫穎而出,有了獎牌加持和以上種種因素,確實讓雪莉桶陳威士忌話題不斷,也成為各酒廠、酒公司兵家必爭之「桶」。
不過我於錄製播客節目、聊起這個熱門話題時,突然驚覺即便台灣的消費者在多年教育下,對於波本桶、雪莉桶等各種桶型已經琅琅上口,但仍舊不清楚波本威士忌和雪莉酒的來源和製作。就以雪莉桶而言,過去最常被使用的的莫過於Oloroso,因為熟成後的香氣口感都散放著蜂蜜、乾果甜,常常被誤以為這種雪莉酒本身是甜的,但Oloroso在雪莉酒分類上屬於Dry型,也就是不甜,那麼甜味從何而來?橡木桶啊!顯然大部分酒友都誤會了雪莉酒,更忽略了烘烤橡木桶造成的影響。
兩個星期前麥卡倫發表了Edition系列的最終章No.6,採用水藍色的亮眼包裝來象徵浩浩湯湯的斯貝河,全系列酒款並肩排開時,顯得色彩繽紛華美異常。不過早在正式發表會前,只要連上臉書滑滑手機,便會看到數不清的網紅利用吸睛的照片、絕美的詞藻去描述自己與這支限量款的邂逅和迷戀,可惜我無一認識,只能讚嘆這一波行銷的無遠弗屆。
再看前一個月格蘭菲迪「天使雪莉」的發表會現場,衣香鬢影的淑女仕紳簇擁於喜來登飯店的百人宴會廳,輕晃著酒杯拍照打卡,還請來藝人張景嵐啟動新品上市儀式,讓我猶如誤入大觀園的劉姥姥,目眩神移的張大嘴巴。同樣的,即便張小姐或搖曳身姿的PG在眼前往來穿梭,我依舊不識,而當天的社交媒體毫無意外的被網紅們洗版。
或許因為新冠疫情關係,上半年的行銷費用全部集中在第四季噴發,但是威士忌的行銷趨勢似乎越來越明顯,過去倚仗的達人、KOL逐漸式微,取而代之的是活躍在社群媒體的網紅。記得前些時候接受某媒體的專訪,其中一題這麼問:「依您的觀察,近年威士忌酒商行銷手法有何值得關注的作法和趨勢?他們是倚靠什麼來維繫消費者的熱度與黏度?」我很簡單的指出,在眾聲喧嘩的今天,傳統媒體能觸及的群眾有限,自媒體已經躍居主流,所以酒商的選擇很自然的倒向一邊。
在我不算太長,卻已經成為「前輩」的威士忌資歷中,目睹了整個市場及產業的轉變。約莫在十多年前,由於進口的品牌稀少,單一麥芽威士忌更是罕見,所以消費者很難取得資訊,只能片面聽從酒商的說辭。不過這一切隨著網路的興起而逐漸發生變化,某些熱情的鑽研者努力探討酒標背後的真相,進而帶起討論熱潮,成為最早一代的達人。當越來越多的品牌進入市場,酒類行銷很快的發現,藉助達人來擴增品牌的聲量和能見度,比起傳統媒體的性價比高上許多,也因此越來越多的酒商採取達人策略,KOL脫穎而出。
「香氣裡充滿了甜美的香草和各種熱帶水果,加上許多清新的花香,猶如青春洋溢的少女漫步在大草原上......」
「沉穩內斂的乾果蜂蜜甜、豐腴飽滿的油脂和深沉的橡木桶,如同戴著黑色面紗、雍容華貴的女士,不經意露出叫人屏息的一抹微笑......」
這些辭句,偶而會出現在我的品飲筆記中,當我一邊讚嘆著叫人沉迷的酒中滋味,一邊不由自主的拿心中存留的仕女圖像作比擬。也難怪,威士忌在大多數人的刻板印象中,充滿了粗獷、豪邁與剛硬的線條,其消費族群一向以男性為主,但也時常化作繞指柔,綻放出纖細柔美的脂粉花香。對於如我這般腹笥較窘的品飲撰述人,陽剛的風格好寫,信手可拈來許多驚濤拍岸的島嶼意象,但優柔的風味難以描述,只能窘迫的從男性的反向去擷取了。
由於威士忌的酒友多半為男性,如我這般的描述方式不僅不會有意見,很可能還心有戚戚焉。只不過如果越過某一條隱形界線,可能將騷擾到部分閱聽人:
我時常言,在喝酒的旅途上,雖然異於常人,但運氣著實不錯,從未歷經應酬拼酒或是燈紅酒綠的荒唐階段,而在起始之初便加入早年唯一的同好團體。十多年前國內行銷風氣未盛、資訊不明,鮮有酒商為消費者舉辦品酒會,因此社團內的每一場品酒會都得自行費心蒐集資料,而後在場中各言爾志的熱烈討論,久而久之,這種「自行鑽研」和「辯證」精神已根深蒂固在我的腦中,即便隨著威士忌第三波大浪潮前進也未曾或忘。
今天的榮景大不相同,酒商、酒廠每年在全台各地不時舉辦各類品酒或餐酒會,酒展歷年不斷,往來的國內外大師絡繹不絕。如此空前盛況下,不論初入門者或進階品飲者,都可輕易的從傳統及電子媒體,或是各類品酒行銷場合中獲取資訊,喜愛威士忌的酒友同好堪稱無比幸福。只不過蓬勃景況存在隱憂,通常酒廠、酒商是資訊提供者,消費者只能單方向接受,當廠商顧及利潤而選擇有利的行銷說詞,酒友們是否有能力去分辨?而百花齊放的傳播平台和行銷活動,又能否精準地傳達專業知識?
我的正職工作在務實至上的工程顧問業,平時必須依據法規規定來執行工程的規劃設計,不過在進入實質工作前,仍須擬定行銷策略以爭取標案,所以在某種程度上我也是行銷人員。跨入酒界之後,就如同進入大觀園的劉姥姥,其行銷招術叫人目不暇給,活動中時時東張西望的不斷訝嘆。但由於我的骨子裡依舊是實事求是工程師,永遠秉持著好奇心去翻找事物背後的原理,就算是喝了酒、微醺的腦袋有些茫,但累積多年經驗後,終究能撥雲見日般逐漸看清種種說辭背後的真相。
兩年前寫就的《威士忌學》,集結了我十多年來闖蕩威士忌界存留的好奇和疑惑,希望與我一樣具有相同疑惑的酒友們能藉由這一本書獲得解答。只不過著眼於技術層面的工具書,過多的資料圖表很容易造成閱讀障礙,難以負擔起傳遞知識的重責大任,因此從去年的下半年開始,我重新整理手中資料,著手撰寫一本不倚靠艱澀的術語和圖表,採用輕鬆的語法,舉列並釐清品飲大眾可能產生的疑問。在我的構想中,《酒徒之書》的讀者已經參加過幾場品酒活動、多少了解一些基本定義,因此對於某些專有名詞如產國、產區、單一麥芽威士忌等,都不再多作說明。
近來愛爾蘭威士忌酒廠「沃特福」掀起一陣風土波瀾,猶如對抗風車的唐吉軻德,又好似大衛和歌利亞的戰鬥,讓原本不被認為存在的議題浮出水面,也讓威士忌的喜好者不得不面對思考。
就定義而言,Terroir在法語中的原始意思是「土壤」或「土地」,被葡萄酒界引用之後,狹義的可能只是「土地的味道」,由莊園所處的氣候,土壤和地理環境決定,但較為廣義的講法,則包含了地方與人文特色,或區分為天、地、人三個面向:「天」指的是難以預測的微氣候,如日照、氣溫、風向、降雨量及降雨頻率;「地」則是農莊所在的地理特性,包括地形、標高、地質、土壤和鄰近動植物等;最後是常被忽略的「人」,栽種、採收葡萄和釀酒的人,所傳承的知識、技藝和創新能力種種,都具有決定性的影響。所有因子的總合,便成為我們品飲時讚不絕口的風土滋味。
基本上,絕大部分的葡萄酒人士都贊同風土之說,但威士忌界卻幾乎絕口不提,主要是釀酒與製酒間存在極大差異。酒友們應該都十分清楚威士忌的產製流程了,如果不太了解,那麼容我簡單說明。以大家最熟悉的蘇格蘭麥芽威士忌而言,原料上僅有麥芽、水和酵母菌三種,利用麥芽的天然酵素將澱粉轉化為糖,而後投入酵母菌發酵,完成後的發酵酒汁利用壺式蒸餾器進行二或三次蒸餾,便可得到純淨的新酒,再放入橡木桶中熟陳至少三年,即可稱為威士忌。
這一套方法延襲數百年,製作原則不變,但古早時候威士忌只是多餘農作的副產品,使用的是自家或鄰居栽種的穀物、汲取附近的河水或泉水,以及容易取得的啤酒酵母,釀製的威士忌當然風味各異,也和土地息息相關。但是今日的威士忌產業已經高度分工,各蒸餾廠除了水源必須就近引用之外,麥芽由商業發麥廠採購世界各地的大麥來製作,酵母菌由專業擴培廠提供,這些原料送到酒廠之後,採用自動化設備日以繼夜的產製,而後再由橡木桶決定絕大部分的風味。利用精密分工和精確控制的流程,可搾取出每一顆麥芽中最後一滴酒精,進而改變成本結構,讓威士忌行銷全世界,但同時也遠離農業,更難與「風土」扯上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