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下旬的北部連綿好幾天雨,雖說是有史以來最涼爽的五月,但窩居裡蚊蟲叮咬,白蟻繞著燈光飛舞,好讓人心煩意亂。回憶舊時的梅雨雖然也是綿延多日,但細雨霏霏,自有一股文人雅士的詩意,和這種大雨傾盆、悶濕到叫人噪鬱不安的景況迥然不同。
講到梅雨,自然想到前些時候對岸廣告界發生的抄襲風波。在一則已經下架的影片中,天王劉德華藉一首詩「花未全開月未圓,半山微醉盡餘歡;何須多慮盈虧事,終歸小滿勝萬全」來講訴「小滿就好」的人生哲理。先不談廣告公司的問題,也不論這首詩查無可考的出處,「小滿」的時序約在五月下旬,早稻已結穗,可見到小小顆粒穀實,此時正需要雨水灌溉。等到進入六月上旬的「芒種」,梅雨慢慢收斂,結實的稻榖上長出細芒,而後氣溫逐漸升高,隨著喧鬧的蟬聲迎向「夏至」。
科普一下,許多人誤以為「節氣」屬於先人智慧,自然得遵循陰曆或農曆。不過仔細想想,夏至、冬至分別是日照最長與最短的時分,來自地球繞日運轉的規則,所以是太陽曆,也就是我們平常使用的國曆。如今大起大落的極端氣候早已脫離節氣的運行,可有趣的是,少數日本威士忌品牌依舊緊緊扣住節氣意象,其中最廣為人知的,莫過於三得利於○三年開始裝出的調和式威士忌品牌「響」,二十四個切面的透明瓶身呼應著二十四節氣,也暗示著人與自然間和諧共存的哲學妙理。此外,位在北海道的厚岸蒸餾所,於一六年起開始蒸餾,至今為止依裝瓶時間推出了寒露、雨水、芒種、處暑、立冬、大寒共計六款威士忌,單一麥芽和調和式威士忌各三,未來將陸續推出其餘的十八個節氣,形成一個完整系列。
日本文化在思想、行為、生活、信仰上都自成一格,講究精緻與和諧,與英美歐陸大不相同。知名的蘇格蘭威士忌作家戴夫布魯姆,為了撰寫《威士忌尋道之旅:日本威士忌中的職人精神與美學之道》,走訪日本多次,除了造訪山崎、白州、余市、宮城峽等九座蒸餾廠,更在日籍攝影師的帶領下深入食坊酒肆,訪談揉茶、和紙、陶藝、錫藝、製香、箍桶等傳統職人,與大廚和調酒師對話,去探詢「威士忌道」的奧祕。他相信今日日本威士忌得享大名,絕對不是傳習自蘇格蘭的技藝而已,更蘊藏在日本的哲學與美學底層,而這些文化,無法全然從蒸餾廠感受,必須藉由行腳體驗,才能探索得「道」。
道可道則非常道,所以無論是瓶身設計或系列酒款的命名,雖然都只是浮面象徵,卻也都代表、結合了日本文化。就以日本對季節的描述而言,不僅包含我們熟悉的二十四節氣,更將每一個節氣分成三個「候」,各自以不同的名稱詳實記述自然萬物隨時間推移的緩慢變化。如五月立夏後的蛙始鳴、蚯蚓出與竹筍生,又如六月芒種時的螳螂生、腐草為螢且梅子黃,進入七月小暑之後,溫風至、蓮始開而鷹乃學習,這些源於大自然的觀察,我們在都市生活慣了,幾乎都已忘卻。但值得思考的是,便由於時間的流動毫無間斷,因此季節不可能遽然改變,而是由許多微小變化慢慢累積,世間萬物也因此生生不息。
不是只有自然觀察,日常生活中仍存在許多時間衍生的變異。如季節性食材的上市:「爭鮮」搶在季節之前,新鮮卻略顯青澀;「當季」進入盛產顛峰,最是豐美富饒;到了產季將盡的「惜別」,每一口都是消逝的華美,這一條賞味曲線,是不是和威士忌的熟成過程十分一致?也是不是和我們品飲威士忌時,不同層次的滋味在口中展開,並留下讓人戀戀不捨的尾韻相同?
就因為這種文化的薰陶,日本的威士忌釀製者不再是面對控制儀錶板的操作者,而是投身技藝的職人。他們的血液裡流動著かいぜん(改善)概念,也就是精微的、持續漸進的追求盡善盡美,底層的工藝美學與其他技藝-清酒、茶道、料理、建築等-有著相同的源頭,推動著他們「將基本做到極致」(出自遊佐蒸餾所YUZA)。
不過說到人生,確實小滿即可,急急忙忙的追尋「花好月圓」,可能失去欣賞花朵綻放時的逸致,也看不通月盈月虧的義理。喝酒也是小滿就好,一味大口乾杯只是單純的攝取酒精,唯有花時間讓香氣在杯中慢慢舒展,小口啜飲讓酒液浸潤口舌裡每一處味蕾,方能體悟精緻滋味的美好。
留言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