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每年年底都會吹起一陣回顧風,而後選出一個字來綜括社會的集體感受。前陣子某媒體選出「漲」字為今年的代表字,頓時觸動了我的敏感神經,捏著扁平的荷包不禁潸然淚下。
今年的確很不安靖,好不容易逐漸脫離疫情焦慮,經濟似乎即將好轉,俄烏戰爭卻從年初打到年底,歐美大力經濟制裁,俄國則斷油斷氣,讓全歐進入能源匱乏的寒冬。同一時間美中對峙加劇,兩大集團暗潮洶湧的相互抗衡,兵兇戰危下,全球供應鏈斷,加上美國聯準會不斷升息,幾乎全世界都壟罩著通膨陰影,消費者物價指數居高不下,台灣自然也無法不受波及,我們升斗小民只能暗自發愁而無能為力。
威士忌雖然不是民生必需品,卻是愛酒人士不可或缺的精神及生理雙重食糧,價格的飛漲早已不是新鮮事了。打從去年起,因疫情而導致的缺工缺料預告了可期的漲勢,卻得等到前幾個月,當朋友提到連玻璃瓶也缺的時候,我才真正意識到嚴重性。真實的情況為,酒窖倉庫裡的酒都在,蒸餾作業也持續進行,只是想裝瓶時,所有酒廠未能自行製造的零組件如玻璃瓶、酒標、軟木塞、紙盒等,必須從他處或甚至他國取得,因供應鏈斷而通通都缺。面對這種難以想像的窘況,我開玩笑說是不是自備空瓶去「打酒」,可比照環保杯折抵5元?
「自備容器打酒」其實不算笑話,百多年前當玻璃瓶尚未普及時,顧客通常帶著自己的容器到雜貨鋪去買酒,更有老牌裝瓶商如Gordon & MacPhail,運送自己的橡木桶到酒廠購買新酒再自行熟陳。威士忌在那個年代只是農業副產品,其附加價值大,成本卻不高;一直到今天,即便穀物、橡木桶、蒸餾能源或倉儲管理等生產成本大漲,貢獻在每一瓶酒的漲幅仍有限,反倒是熟成後的裝瓶、運輸層層卡關,導致市場缺酒,在供需失衡下,很自然的以價制量來因應。
記得很久很久以前,我剛開始學習威士忌的時候,威士忌的價格大致與酒齡呈固定倍數,每多一年約增加100、200元,以低酒齡的普飲款而言,1000元的價格,無論是對銷售者或是消費者都是一個非常大的門檻。曾幾何時,今天的消費者面對動輒3、4000元或甚至5、6000元的低酒齡酒款,似乎已被教育、洗腦得習以為常,可以毫不眨眼,不,某些熱門酒款還會排隊、鑽門道、拚老命的搶購。是不是所有的酒都價格齊揚?倒也不是,只是把M型化的M字右軸往右拉:消費最大量的調和式威士忌按兵不動,中間價位的單一麥芽威士忌向上調,至於2、30年以上的高酒齡酒款則飆向數萬、十數萬或數十萬等遙不可及的天價,形同只能遠觀、待價而沽的展示精品,脫離「酒是拿來喝的」硬道理。
在不景氣的大環境下,精品的操作好似一股逆流,其中又以某老字號品牌為翹楚。這間最早進入台灣市場的品牌,可能是許多老一代消費者心目中唯一的單一麥芽威士忌,歷年來藉由包裝、異業結盟、跨界流行策略和國際拍賣場的加持,一步步打造出獨一無二的神殿,成為威士忌界的標竿。由於成功塑造了精品形象,銷售時便無須再仰賴製作工藝或熟陳酒齡等傳統溝通方式,如剛上市的Harmony系列第二款「阿拉比卡」,儘管無酒齡標示,且裝瓶量高達數十萬瓶,坊間酒肆依舊一瓶難求。這種模式完全脫離成本概念,甚至與供需脫鉤,讓其他品牌難以望其項背。
可說到底,稀少的精品位在M型化的最右端,只供瞻仰膜拜,對於繼續堅持「酒是拿來喝」的消費者,因為需求量大,可能被拉高的中間層逐漸往左推:大品牌的單一麥芽威士忌喝不起,那麼就改喝比較不著名的小品牌;單一麥芽威士忌喝不起,那麼就改喝調和式威士忌。這種趨勢短期內將越發的明顯,明年仍然不樂觀,但是否能期盼酒價於供貨穩定後往下調?考慮未來大陸及印度兩個大市場將鯨吞貨源,我持續不樂觀。
日本也公布了「今年の漢字」的票選結果,在清水寺現場由住持大筆揮毫出「戰」字,用以說明俄烏戰爭的凶惡,與台灣的「漲」字恰為因果。就在如此沮喪的年代,英國牛津大學出版社選出了奇妙的「Goblin mode」為代表字。Goblin在西方世界裡是一種妖怪,而Goblin mode則用來形容邋遢懶散的生活模式,大概類似中文的「躺平」。我如此聯想,把「漲」的現狀內化為消極不作為,其實也反映在喝酒一事,當荷包日益消瘦,那麼就找找過去看不上眼的威士忌喝一些慰藉,撫平日常生活的不順,至於難以觸及的精品?我的阿Q精神告訴我,凡是喝不到的酒都很難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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