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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誌45期.jpg

許多威士忌的好愛者提到,最初會喜愛上威士忌的原因,主要是受到村上春樹《如果我們的語言是威士忌》的感動。我不是,我沒讀過這本薄薄的小書,不過序言中的這一段文字確實十分讓人感動:

「如果我們的語言是威士忌,當然就不用這麼費事了。我只需要默默遞上酒杯,你靜靜的接過,讓酒滑進喉嚨這樣就行了,十分簡單,十分親近,十分精確。但很可惜的是,我們的語言是語言,我們住在只能使用語言的世界裡…但是也會有例外,在極短暫而幸福的瞬間,我們的語言真的可以變成威士忌,而我們-或者至少我一個人如此-便一直夢想著那樣的瞬間而活,也就是,如果我們的語言是威士忌…」

簡單、純粹,無須多言的美好意境,確實讓人悠然神往,怪不得能吸引眾多的威士忌愛好者,也將蘇格蘭艾雷島塑造成威士忌聖地。不過,正如同村上的感慨,我們的語言是語言,而且彼此不相通。舊約聖經創世紀的故事中,大洪水後居住在示拿之地的人們全都使用相同的語言,為了宣揚他們的名以避免被分散,他們齊心合力的打造一座高聳入雲的通天塔。耶和華看到了這個情形,深怕未來再也沒有人類做不到的事,於是把他們的語言打亂,讓彼此無法溝通,從此人類四散而去,這座未竟完工的通天塔後世被稱為「巴別塔」。

確實,今天居住在台灣的我們雖然都使用中文,假若熱衷的飲品不同,那麼溝通的語言也可能不同。這裡的「我們」指的是咖啡人和威士忌人,但若擴大到啤酒人、葡萄酒人或其他飲食相關的專業人士亦無不可。但這些不同的語言,並不是被遠古時代的神祉拆散,也不是因地域的隔閡導致老死不相往來,而是在很近很近的現代,也就是這一、二十年間,當我們開始花心思去喝酒喝咖啡的時候,為了要能夠精確的傳達個人感受,同時也跟同好交流,逐漸發展出可資溝通的共同語彙,但無法避免的也屏棄了不同飲品間的跨行溝通。

此話怎講?我於十多年前無意間踩入威士忌圈時,最佩服的是許多先聖先賢撰寫的品飲心得,他們使用水果、花卉、植物、礦物及辛香料種種詞彙來描述自我的感受,如陌生的泥煤、煙燻、石楠、土壤、丁香、石臘等等,這些從來沒出現在我生活周遭或記憶中的氣味,引領著我去摸索探詢,而後逐漸熟悉不同詞句所對應的風味。經過十多年來的訓練之後,這些形容詞已燒灼在我的大腦裡,不僅形成永久記憶,也能與各種香型連結,進而成為我用以描述威士忌風味慣常使用的語言。

可惜的是,這些我信手捻來的詞語,並不能放諸四海皆準,甚至換了一個酒種就此路不通,無論是啤酒、葡萄酒、白蘭地、蘭姆酒,或白酒、燒酎、清酒,每一個酒種都有自己通用的形容詞,更不要說跨到另一種飲品,如咖啡。我最常舉的例子是,過去學習葡萄酒時,時常讀到黑醋栗、黑加侖等充滿異國風味的名稱,用以聯想微甜微酸的漿果滋味,不過這種水果並不存在於我的日常飲食,所以要如何利用它來描述葡萄酒的風味呢?

這就是為什麼我會自認「不認真」喝咖啡的原因,因為一旦認真,就必須能說出個所以然來,也就是從生豆的品種、栽種的風土環境、生豆的處理以及烘焙方式,一直到沖煮手法,最後反映到手上這一杯咖啡的風味,假若講不出風味差異,那麼就很難逆向回溯先前的「生產履歷」吧?由於未曾認真喝過咖啡,完全不熟咖啡風味用語,因此即便是通用的形容詞,如柑橘,若是威士忌我馬上能完成連結,但咖啡不行,我的腦袋語言區缺乏這一塊訓練,久而久之,就只能自嘲咖啡於我僅存攝取咖啡因的功用了。

無論是威士忌或咖啡,都不是民生必需品,酒精、苦、酸刺激,都是動物求生存必須排斥的味道,因此都需要長時間訓練之後才能逐漸熟悉,進而喜愛。我時常說,我最不喜歡的威士忌形容詞是「順」,因為那個字太……順了,缺乏多層次的認知。那麼咖啡呢?各位咖啡行家你們最討厭的詞句是什麼?我舉個例「不酸不苦」如何?當專家老師們口粲蓮花的向消費者訴說這支酒、這支咖啡豆的香氣如何繽紛、口感如何曼妙,簡單明瞭的「順、不酸不苦」是不是更能打動一般消費者?

但是曾經有一位品牌大使朋友告訴我,當他到大陸去參加中式白酒的品評認證考試時,寫下的風味答案必須是化學名稱,如乙酸乙酯、丁酸甲酯等等,而非我們慣用的鳳梨、蘋果。我大概能理解原因,因為我們平日使用的語言並不精準,同樣的柑橘味,可能包含了橘子、柳橙、柳丁、柚子和葡萄柚,而橘子又可能分為椪柑、桶柑、茂谷柑、砂糖橘、海梨和美人柑,端看個人熟悉食用的種類而定。但如要講求精準呢?各位咖啡專家們如果手中有《新版威士忌學》這本書,請翻開第220頁:「酯類一般被視為芳香物質的重要來源…通常帶給我們的感官刺激如乙酸乙酯的梨子果甜、丁酸乙酯的鳳梨、以及甲酸乙酯的覆盆子、紅莓果甜和果酸…」

化學名詞對一般消費者來說毫無意義,當我們感受到飲品的美好時,大腦其實運作著綜合判斷,包括品牌形象、設計、包裝、行銷廣告、價格和消費者過去的經驗等外在屬性,以及品飲者的視覺、聽覺、觸覺到嗅覺、味覺等感官的內在屬性,甚至包括品飲者的預期心理。專業名詞在感知過程中,佔據的比例並不大,我們並不會因飲品裡較多的丙酸乙酯而感到喜悅,也不會因缺少了乙酸辛酯而悵然若失,我們喜歡這支酒或這支咖啡,是因為它帶來無以言喻的美妙感受。

回到語言,假如我們的語言不是威士忌,而是咖啡,是不是也可以如同村上春樹憧憬的夢想「只需要默默遞上咖啡杯,你靜靜的接過,讓咖啡滑進喉嚨」這樣就行了嗎?沒那麼簡單。威士忌裝瓶後,基本上它不會改變了,所以在酒吧裡點了一杯酒,你可以確定這杯酒跟其他間酒吧一模一樣。但咖啡不同,同樣的咖啡生豆同樣的烘焙方式以及同樣的沖煮方法,我沖出來就會跟你沖出來略顯差異,其間講究,得花很多很多的語言去探討,倒不如就純粹攝取咖啡因吧!(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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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ave

    憑高酹酒,此興悠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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