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迷於西洋音樂並狂練電吉他的兒子,最近向我推介1960、70年代的搖滾樂曲,從早期的Cream、Beetles、The Who、Deep Purple和Rolling Stone,到較為晚期的Led Zeppelin、AC/DC、Black Sabbath、Pink Floyd和Quen等等,順便聊起幾位重要的「吉他之神」和搖滾史上的奇聞軼事,譬如著名的「27俱樂部」詛咒。大部分樂團的名聲當然耳熟能詳,卻仍有許多樂曲連聽都沒聽過,身為五年級的我只能深深感到汗顏。而作為投桃報李,我也向他講解了這段時期的歷史,以及威士忌如何在當時重重摔了一跤,久久才重新站起來。
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的嬰兒潮,於1960年代已經進入大學就讀,對於不斷被捲入戰爭泥沼的國際情勢感到厭倦和不安。他們開始走出校園進行反戰遊行,並以反權威、反習俗、反中產階級價值觀和反政治文化的方式直接挑戰國家機器。這些年輕人相聚在一起,透過音樂創作、衣飾穿著、繪畫塗鴉,以及免不了的藥物、毒品和酒精來批評大公司的貪婪、傳統道德的狹窄和戰爭的無人性,形成一股沛然難禦的嬉皮文化。在各種不同的反抗型式中,音樂具有強大的傳播力和穿透力,英美各地的樂團莫不以這股風潮為創作靈感,也連帶影響整個世代的思潮。1969年在胡士托舉辦的音樂節,超過50萬人高舉愛與和平的口號,成為當時規模最大的盛會。
風潮強襲下,威士忌代表著舊威權喜好的棕色烈酒,當然也是被反抗的對象。當年美國的《君子雜誌》曾大肆批評:「(老爸喝的酒)代表的是虛偽的布爾喬亞價值觀、勢利的社會階級、叫人厭煩的酒癮患者,和潛在的被虐待狂」。相對的,來自鐵幕的伏特加,不僅站在與國家機器敵對的一方,充滿反政府的隱喻符號,更重要的是伏特加完全透明,可以輕易混充白開水,還可以跟任何果汁、蘇打水等軟性飲料調和在一起,喝多了又不會滿身酒臭而被人發現,成為年輕一輩的最愛。
不過年輕人的喜好轉變還不足以撼動威士忌的地位,1973年底爆發了第一次中東戰爭,石油輸出國組織宣佈石油禁運,導致史上第一次石油危機,全球景氣下滑,中產階級的荷包隨之縮水,飲用酒不得不從威士忌移轉到便宜的伏特加或龍舌蘭。雪上加霜的是,到了1980年底又發生「兩伊戰爭」,石油價格再一次暴漲,形成第二次石油危機,國際經濟再度嚴重衰退。此時健康養生觀念的流行,給予低迷已久的威士忌產業最後一擊,葡萄酒打著有益健康的口號大行其道,英美各地的葡萄酒吧愈開愈多,而蒸餾烈酒的重心也倒向干邑、白蘭地。便在這多重原因的夾擊下,威士忌蒸餾廠倒的倒、關的關,形成長達十數年的第二度大蕭條。
三十年風水輪流轉,邁入二十一世紀後,葡萄酒的健康議題已不再時興,白色烈酒只停駐在酒吧,至於干邑白蘭地變成上個世代「老爸喝的酒」黯然下台,取而代之的是沉寂一個世代的威士忌,搖身一變成為最酷、最時尚的象徵。今日我們聊起威士忌,莫不意興遄飛的講求橡木桶的身世來源,細究蒸餾方式及調和工藝,數說著產區特色或酒廠風格,世界各地的工藝酒廠不斷成立,威士忌復興的威勢似乎所向披靡。但同樣的,沒有任何一個酒種能獨領風騷,就在威士忌持續炙熱的同時,以琴酒為首的白色烈酒開始在歐陸地區流行,從南到北的美洲大陸則有龍舌蘭搶攻市場,大型酒公司看準了趨勢,不斷併購、交換烈酒品牌,連噶瑪蘭也不置身事外,去年發行了第一款琴酒,隱隱有再次翻轉的可能。
在年輕一輩的眼中,「老爸喝的酒」代表過氣、退流行,身為資深老爸的我感覺自尊受損,忍不住在八八節的前夕倒一杯年份威士忌,在Youtube頻道上搜尋「吉他之神」Jimi Hendrix在胡士托音樂節上的神妙指法,Queen的Freddie於LIVE AID演唱會上妖嬈的身軀,老而彌堅的Pink Floyd三年前再度合體打破高牆,而AC/DC甚至在去年還登上巴黎舞台穿著小學生短褲揮汗嘶唱。這些老樂團、老唱將或許凋零,但從未消逝,留下的影音跨越並感動好幾個世代,正如我手中這杯1963年的酒,沉鬱的酒色和纏捲的香氣,透露著時光粹鍊下的風華。
僅以此文,向所有為家庭、為家人無悔付出的老爸們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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