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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在十年前,日本威士忌在台灣仍默默無名,當時市面上知名的威士忌多屬蘇格蘭的大品牌,如麥卡倫、格蘭菲迪、格蘭利威等等,今日炙手可熱的山崎、白州或余市,在那個時候幾乎無人聞問,遑論宮城峽、輕井澤或羽生,僅在少數饕客間口耳相傳。為了推廣,台灣三得利公司於2008年在台北舉辦了一場「雕琢的藝術,單一純麥裡的唯一」,請到酒廠首席調酒師輿水精一先生來台,主要目的是兩款台灣獨賣的單一麥芽威士忌。這是我第一次見到輿水先生,當然對他毫無所悉,但是這場品飲會讓我見識到日本職人的細膩與專注,與蘇格蘭高地人的豪邁迥然不同。

也在同一年年底,我與幾位威士忌專家應三得利之邀,飛往日本參訪了白州與山崎兩座蒸餾廠。位在南阿爾卑斯山甲斐駒岳山腳、群山環抱下擁有「野鳥的聖域」美稱的白州蒸餾所,沁涼入脾的森林風光自不在話下,可惜造訪時樹葉凋盡而顯得有點清悽。至於山崎蒸餾所的參訪行程則叫人相當期待,因為除了廠長將親自導覽並解說之外,重頭戲則是進入調酒室,一睹輿水先生工作的聖殿。

輿水先生是位敦厚長者,木訥寡言望之不算儼然,自然流露出溫醇的熱心卻即之也溫。1949年生,自山梨大學工程系發酵生產專業畢業,1973年即進入三得利工作,先於研究中心進行威士忌的貯藏與熟成研究,而後於1985年進入山崎蒸餾所的品管與貯藏部門,六年後轉換到調酒室,1999年升任首席調酒師,2014年屆齡退休,但立即聘回擔任名譽首席調酒師。他的調製哲學很日式、很東方,追求「有個性的平衡」,讓各具性格與特色的酒相互協調融合,達到和諧平衡的境地,但也不過於強求磨合而失卻個性,而是賦予每一支酒獨特的風格,讓飲者留下印記。實踐此種哲學的工作間簡單、明亮且幾無擺飾,只有一、二百支原酒樣品與品飲酒杯,以及鋼製吐酒盆,輿水先生便於此處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持續品飲、紀錄並構思調配新舊酒款,而為了維持感官的一致,生活作息也是如此簡潔而一成不變,謝絕所有刺激物,其追求完美、全然苛求的態度,完全展現了「一生懸命」的職人內涵。

為了深入瞭解調和的一切,我於2012年磨著台灣三得利辦一場品酒會。這個有點不盡人情的要求剛好搭上當年的Whisky Live,所以邀請了輿水先生來台解構「響」系列的。會中輿水先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道出他身為調酒師的所思所想,誠摯、誠懇的一一數盡調和藝術的要點,揭開了我不少疑惑。其中最重要的思考方向,便是從頭到尾不斷強調的「平衡」二字。身為調酒師的自負,他認為調和使用的原酒素材都非常優秀,因此究極平衡是可企及的目標,但問題在於,過於完美並非調酒師想達到的境界,因為四平八穩的酒將失去某些賞玩的樂趣。這一段說明相當有趣,負責翻譯的是著名的葡萄酒作家陳匡民,但碰到這種乍聽下相互衝突的表達方式也有點無措,最後作了「在平衡中尋求不平衡」的意譯。對我來說,文字的意義略懂,但未曾實際操作下,這種懂毫無意義,顯然已近乎「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的禪境。

至於調和的難度有多高?從「響」系列的基酒數量略可得知。輿水先生透露,可能調入的原酒種類在不斷的嘗試中持續增加,最終可達令人無法想像的三、四十種之多,其中又包含必須能與麥芽威士忌巧妙融合的穀物威士忌做為基底,以及引領出香氣、口感的核心酒款,更重要的是調入含量可能少於百分之一、卻能發揮畫龍點睛功效的關鍵原酒。酒種如此之多,調酒師有如同時拋弄三、四十顆球在手上,精準、協調才能毫無失誤。

輿水先生退休後,由福與先生接任首席調酒師。1961出生的他,1984年於名古屋大學農藝化學科畢業之後,即進入三得利公司工作,1996年駐英國Heriot-Watt大學調和室進行發酵相關研究,二年後赴任國際事業部的倫敦分店,四年後調回日本的原酒生産部,隔年再進入調和室,開始調酒師生涯至今。2013年首度與台灣酒友見面,便是以解構「角瓶」為主題,分析如何在既有角瓶的影響下,以「知多」穀物威士忌為基底,勾兌了包含白州雪莉桶與山崎葡萄酒桶等諸多元素,創造出屬於他個人的新角瓶。只是在這場品酒會中,我更關注福與先生的言談舉止,頂著一頭花白頭髮的他,持重、沉穩但略顯拘謹,講解中並未展現多少笑容,而是一脈我們所熟知的,屬於日本人的專注和一絲不苟。這種力求精準的精神,如同他所展示實驗中新酒款的配方表,包含了幾種僅摻入0.01%的酒,其苛求態度叫人驚訝,而他每日固定、堅持、數十年如一日的飲食作息,也不禁讓人聯想起輿水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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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那紙配方表感到好奇,因為福與先生上任後,先後作了新山崎、新白州以及新角,接下來,想當然爾的應該就是新「響」啦!果然,相隔一年之後,他便帶著最新調製的「響」來到台灣,與輿水先生的「響」系列不同的是,這款以「和諧」(Harmony)為名的酒款並未標示酒齡,而標榜「完美的和諧、華麗的香氣、纖細的平衡」個性特色,也與輿水先生所強調「平衡中的不平衡」有所差異。由於福與先生特重香氣的表現,但因原酒存量不足,香氣難以從較短期的陳年中取得,解決之道竟然是以連續蒸餾產製的穀物威士忌,因新酒已近乎純淨無雜質,放置於較小的橡木桶以及酒窖中溫度較高的位置,則可以在短時間—譬如15年內,達到福與先生所需要的熟成香氣。

這一段誠懇又真實的經驗分享,對我來說堪稱震聾發聵。雖說一直都了解穀物威士忌在調和中的定位,卻從未深思居然扮演如此重要的角色。以品酒會試飲的五種原酒來說,美國白橡木麥芽威士忌提供了紮實的基底,雪莉桶和水楢桶作為調味,泥煤原酒是不可或缺的隱藏角色,而來自知多蒸餾廠的穀物威士忌,則完整凸顯出新響的香氣、口感、餘味以及整體風格,便如同料理中用以融合所有食材與佐料的高湯。接下來品飲新響,果然挖掘出不少共通性,僅此一點,便是我於「調和」一事的最大收穫。

這兩位大師於不同的時間點,以內斂、嚴謹且精雕細琢的方式啟迪我,讓我如醍醐灌頂般的領悟威士忌調和之道,也讓我親炙日本文化中究極的態度與人生哲學。這種猶如藝術家融合生活與工作的內蘊,正是日本威士忌得以名揚國際的主因,也是我們飲一口日式威士忌時,可閉眼體會充滿東方禪意的風格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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