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財訊517期.jpg

余喝也晚,第一次遇見吉姆,已經是他退休的前兩年,當然,那個時候沒有人,至少在台灣的眾酒友對於他的即將退休一無所悉。

時值2013年第五屆台北國際烈酒展,一場番外篇的小型品酒會,當天的雨鎮日淋漓的下著,我們二十來人壅擠在安和路一間酒專地下室,略嫌鬱濕的空氣氤氳著騷動不安。吉姆走下嘎嘎作響的木板樓梯,不多寒暄,上場即開講,氣勢猶如外頭大雨一樣澎拜磅礡,讓所有參加者不由得跟隨著他的語調、聲態和手勢,心情不斷的激發、昇高、昂揚,最後跟隨著吉姆站在椅子上,一足跨上桌子,以古代蘇格蘭氏族出征前最後一次飲酒的戰嚎,用一去不回的氣勢大聲嘶喊:Seai Leash! Seai Leash! Seai Leash! Slaínte, Slaínte, Slaínte Mhat! 一直到聲音沙啞,一飲而盡手中的酒,恨不得順勢就將酒杯望地下一砸,然後開始掀翻桌椅、衝出店面,仰張著嘴叫大雨淋濕!

這種我從未在任何一場品酒會中感染到的狂野熱情,完全緣自吉姆對蘇格蘭本土的熱愛,沒錯,是蘇格蘭而非英國。吉姆毫不掩飾對蘇格蘭獨立的嚮往和支持,講到獨立公投,講到帶著七十多歲的叔叔觀賞電影《英雄本色》時發生的妙事,整個人神采奕奕。但最叫我印象深刻的是,吉姆低沉著嗓音回首當年接下布萊迪的往事,整座酒廠殘破凋零、百廢待興,而留下的老員工不過二名,但他說,從這二名老員工的炯炯眼神之中,他看到了對艾雷島土地的崇敬與希望,三人奮力之下,居然在短短十一、二年後擴張成擁有六十多名員工的酒廠,是全艾雷島上雇用最多員工的蒸餾廠。這些他不斷重複、念茲在茲的「人」,結合居住一輩子的土地,建構了吉姆對酒廠的完整信念。

吉姆1963入行,時年十四歲,從波摩酒廠一個小小製桶學徒做起,經歷並學習了從糖化、發酵、蒸餾到入桶熟陳的每一個步驟,二十二歲便開始管理酒窖,堪稱年少得志。1976年被派往格拉斯哥學習調和,兩年後升任經理,1986年回到波摩任職酒廠經理,而後一做就是十二年。1980年代是威士忌產業最是風雨飄搖時期,全球景氣欠佳的大環境下,總共關閉了二十二座酒廠,包括許多我們至今緬懷不已、卻永不可能重現的蒸餾廠。吉姆接下這個重擔,從此難以享受在小島上的悠靜歲月,必須馬不停蹄的往返全球各地宣揚蘇格蘭威士忌的美好,一年可能有三十幾個星期都在旅途上。雖然據此榮獲許多表揚和榮譽,譬如兩度為IWSC推舉為「年度蒸餾大師」,但他心繫艾雷島家鄉,2000年決議加入布萊迪酒廠的重整團隊,一舉將休停已久的酒廠重復榮光。

吉姆縱橫自在的創意於布萊迪完全爆發,即使酒廠財務窘迫,但他依舊秉持著對蘇格蘭大地的熱愛,進行了許多的試驗,包括酒廠使用的大麥全來自蘇格蘭,以及復育了早已絕跡的艾雷島大麥,市場也不斷看到設計大膽的新鮮裝瓶。再次與他見面的2014年底,他便提到泥煤驚嚇指數報表的奧特摩全源自一股豪氣:既然布萊迪向以無泥煤著稱,我便跌破大家眼鏡,不僅要做重泥煤,還要直達無人能破的紀錄!那時布萊迪已為法國人頭馬公司接手,酒廠有了新歸宿和新氣象,吉姆言談間除了豪氣如故,更添了許多喜氣,為著與他共歷艱困的員工們感到高興,他們的堅持有了經濟上的回報。在熱情不羈下吉姆所蘊藏的溫柔胸懷,不禁叫人深深感動。

英國最古老的葡萄酒與威士忌專賣商為「貝瑞兄弟與路德,BBR」,其烈酒部主管道格於十月底訪台時說了一個動人的故事。在他初入行、第一次造訪艾雷島時,吉姆仍在波摩酒廠工作。一天他與吉姆坐在堤岸上,邊飲著酒、邊慨嘆著吉姆擁有最讓人欣羨的工作,吉姆緩緩的搖頭,伸手指著對岸和他說:看到那片白色牆壁的屋子嗎?那才是我最想要的工作!那座白牆屋子,便是後來他一手振興的布萊迪。

這個故事讓我憶起《大亨小傳》裡的最後一段:「我坐在沙灘上沈思著那古老而未知的世界,突然想到蓋茲比第一次認出對岸黛西家碼頭上的那盞綠色燈火時,一定也有同樣的驚奇……蓋茲比的一生就寄託在這盞綠色的燈火上,對他而言,這代表了未來的極樂世界……」蓋茲比美國夢碎,但2015年退休後的吉姆,每日坐在他海邊小屋的搖椅,望著如布萊迪十年瓶身的碧藍色峽灣,一路走過五十幾個年頭,胸中應該充滿著驕傲吧?所以舉杯,敬吉姆,一位外表頑強、內心柔軟無比的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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